鹽步是藤織和煙花炮竹制造業(yè)的基地，也不知經(jīng)歷了幾百代人在做這行業(yè)。炮竹的工藝，是全民皆“匠”，從3歲到80歲，都進(jìn)入各工序中勞作。3歲的小孩，就參與到一項叫“齊炮”的工序中，稚嫩的手把各式規(guī)格的空心炮竹殼，整齊排列在一格格木托盤中。這時爹媽只是鼓勵嘉獎他們快練熟手，等一過4歲，冷酷的爹媽就會各孩各任務(wù)份額，課余假期必須按質(zhì)按量完成，否則無飯吃只有藤條“炆”肉了。家家都有的手動搓炮機(jī)（也叫炮仗凳），用實木做成丁字樣，高約1.2米左右。懸下來的船錨樣的弧木，與下面一大長方凳仔的弧形面相平行。人用柔力持續(xù)推送，一手加料一手推，那松垮的炮殼就會被碾過搓結(jié)實，這工序叫“行船”。需成年才可勝任，一般家家每天“行船”16-18個鐘，累了換人接力，“船”不停。搓好的炮殼再由少年們“上皮”，然后三、四歲的小小孩拿去“齊炮”。這之前，做炮殼分別要粗紙和幼細(xì)紙，這造紙，又是粗重工序。

漚料池長年彌漫著臭味，竹木原料漚過才能打漿，打好漿才能用濾網(wǎng)濾漿成濕軟紙坯，這工序叫“抄紙”。無論酷暑寒冬，抄紙匠都粗重地重復(fù)老祖宗傳下來的工具和工序，不停抄出無數(shù)紙坯，幾乎24小時三班去搏，半干濕的紙坯由徒工用車子拉去曬，曬干收紙再鋪上濕的曬，周而復(fù)始。

70年代的廣佛路和鹽步路仍是粗砂土路為主，每日經(jīng)過的長途客車和解放牌大卡車不超過五十架次，一只馬慢悠悠拖著個近三米直徑的大木輪，輪邊綴有樹枝，馬車前方徐徐傾倒碎石粗砂，大木輪緩緩轉(zhuǎn)，利用綴過的樹枝掃平，這叫“養(yǎng)路”。每天兩趟養(yǎng)路，于是寂靜的公路兩旁長車曬粗紙坯，連綿幾公里都是徒工們拉板車曬紙收紙，好一幅淡定乏味的風(fēng)景線。造紙、卷筒、切筒、搓炮（行船）齊炮做完就輪到埋炮工序，由師傅級人馬兩手翻飛變戲法一樣，把空炮殼排列好扎成一餅餅六角形的砧板般大小的炮仗大餅。做完這些安全工序后，進(jìn)入以下幾個危險的工序，都是高薪的師傅級才可勝任。

第一道，入藥。厲害老祖宗發(fā)明的火藥，是黑色的粉末，飛快準(zhǔn)確裝進(jìn)一餅餅、每餅幾百個炮殼中。師傅工種分“行工”“坐工”兩類，幾個鐘后互換。,遠(yuǎn)離民居和人煙稠密處有些奇怪小屋，三面封一面敞?！靶泄ぁ卑雅跉ひ卉囓囘\到小屋里，放在“坐工”的左前方，坐工左手取右手入輕且快而準(zhǔn)，抖平加勻放在左后方，一餅餅飛快地流水作業(yè)，幾個鐘后，“行工”“坐工”工種互換，確保兩人體力和專注力均衡?！靶泄ぁ卑讶胪姿幍呐谥翊箫?zāi)萌⒁∥荩白ぁ笨於鴾?zhǔn)把白色引信植入炮內(nèi)，綿紙捻成的引信，由專門作坊生產(chǎn)，再按炮竹規(guī)格剪裁好。交給參引師傅。

參好的炮竹到下個工序，鑿引口。用鐵或銅的粗針鑲成一個小鑿子，左手持右手拿硬實木方錘，斜斜地小心把炮竹芯內(nèi)層鑿實堵封好火藥和引信的固定，鑿引口一有不對路，工匠立即摸爬從敞口處逃生。后來由于這幾道工序加工費貴，各村民要求發(fā)外加工，把這些危險的東西拉回各人家中做，絕對是人為財死的賭命賭運氣了。

平安鑿好引口，一餅餅炮仗重新松綁，進(jìn)入“擯炮”工序。把炮竹似編發(fā)辮一樣編成長短大細(xì)各不同的辮子，俗稱為幾多頭炮竹。從100頭到1000頭，一萬頭到百萬頭都有，擯炮工滿面火藥塵，滿身火藥味，灰塵積到皮膚又灰又黑洗不掉，是最令人沮喪厭惡的工種，也是發(fā)外加工。讀小學(xué)高班的人是擯炮工的主力軍，少年少女們，用靈巧的雙手和大無畏精神，天天從死神牙縫中掙錢。擯好的炮竹，進(jìn)入包裝成品階段，老祖宗的印刷術(shù)也派上用場。幾廿代人傳下來的木刻印版和有限幾個活字拼湊，印出喜慶龍鳳鮮艷的招紙。

工匠們包裝炮仗快到眼花繚亂，100頭包成信封狀，1000頭及以上均卷成餅，貼上去吉慶新艷招紙，再小心入倉貯存，每年農(nóng)歷八月后，公路邊搭起銷售棚，四方客似云來購買，一車車一籮籮出貨，三大發(fā)明拼湊成的奢侈危險品，終于換成張張的鈔票。鹽步人抹去冷汗，感恩家山有福，祖先保佑掙到這望鄉(xiāng)臺上的厲害錢！

攞命搏的錢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一出起事故，有多慘烈？曾經(jīng)有一次成品倉大爆炸，殃及沿街附近的家家戶戶，兩口塘抽水滅火，渾身火的人撲塘想自救，一具具工匠尸體，縮到只有1米長無法辨認(rèn)，尸體排滿塘基邊。退休的老工匠每當(dāng)講起，聽者講者都會冷汗面青。

我做發(fā)票工時，在煙花車間踎過，煙花比炮竹更危險，那藥珠是七彩煙花的“餡”最是易燃易爆，含各種金屬粉和磷。有天我發(fā)燒感冒頭暈?zāi)X脹，午后捱不住，請假看病，荒涼的公路逢雙數(shù)點，有一班車經(jīng)過，我坐上2點鐘的車離開。3點鐘左右工廠就大爆炸，那天工友熱渴難忍，呼叫外面圍墻一個蔗販要幫襯，好衰唔衰那蔗販腳穿的爛涼鞋，破損處用鐵絲連結(jié)，蔗販拿了幾條蔗和秤走到曬場邊，剛邁腳上來走兩步，鐵絲刮燃曬場的煙花藥，再引爆那些煙花藥珠，十幾秒就爆到七彩，火光熊熊。工友們整個火人往外逃，警報器響不停，哭嚎聲四起。蔗販也嚇傻了，蔗不要秤不要單車不要，大哭著逃啊逃。

這次事故傷十幾個人，有一人死亡。過后我聽工友描述，慶幸逃過一劫。若病歪歪在當(dāng)時，不死也一身潺。另一次電線短路，又爆一次，傷十個人。那次孩子病了我沒開工，又逃過一劫。家里人嚇壞了，立即送禮求爺爺告奶奶調(diào)我去全廠最安全的坭炮車間。

慘慘慘

炮竹鑿引口發(fā)外加工，我也聽聞一單慘烈事故，某村農(nóng)婦為趕截數(shù)結(jié)算，凌晨四點爬起床鑿引口。到五點多她起身去想捅開煤爐，煮豬潲和早飯，頭暈手腳痹，她身一歪，火水燈脫手傾倒在炮竹一餅餅的垛中，有幾百餅之多。一聲巨響，熟睡的五口人連同40平方的屋子炸飛又跌下來變廢墟，埋著五口人全部遇難。驚醒的鄰居恐連環(huán)爆，為求自保扶老抱幼就逃，一時間火光哭聲震天，逃脫的豬和雞也哀嚎，哭他們遇難的主人。為了掙幾個買咸買淡的小錢，老祖宗的三大發(fā)明讓民眾溫飽險中求，凄涼，無奈！

老祖宗的第四大發(fā)明——指南針，在那年頭也成為很多人的必需品，有部分知青，讀書時被教導(dǎo)“心懷祖國，放眼世界”。他們天天游水，想練好游水本領(lǐng)游過香港沖出世界。他們是去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受苦受難的百姓嗎？你信嗎？他們需要指南針，汽車輪內(nèi)胎，高熱高糖優(yōu)質(zhì)干糧，人丹十滴水保濟(jì)丸，強光電筒和老虎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