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家公司能夠代表廣州的游戲產業(yè)？絕大多數人的第一反應都會是——網易。

但在網易這樣的巨頭之外，游戲產業(yè)發(fā)達的廣州實際上聚集了大量的中低端游戲公司。這其中的元老級企業(yè)之一，就是4399。

它是“頁游之都”廣州的代表性企業(yè)，至今仍然是廣州游戲產業(yè)中的“大廠”。

它是一代人的游戲啟蒙，至今仍然有龐大的草根玩家。

它憑借盜版成功的“灰色”發(fā)家史，又是整個廣州、乃至中國游戲產業(yè)草莽時代的縮影。

它的轉型難題，又是廣州眾多游戲公司面臨的共同命題。

甚至可以說，它比網易更具普遍的代表性。

“草根”4399

和由海歸、高材生構成的互聯(lián)網第一代創(chuàng)業(yè)者不同，4399的創(chuàng)始人李興平只有初中文化。用曾經的互聯(lián)網流行語來說，是個不折不扣的“草根”——或者是另一個同樣流行的詞“屌絲”。

1999年，互聯(lián)網剛剛興起不久。李興平在廣東梅州一家網吧做網管，為了解決來網吧上網的人“找不到網址”的問題，建立了一個名叫“黑蘋果不亮”的個人主頁，把常用的網站搜集在一起，再在個人主頁和網站之間建立鏈接，用戶想用哪個網站輕輕一點就能實現(xiàn)。

這之后，有誰找不到什么網站，李興平就發(fā)這個“黑蘋果不亮”個人主頁給他。網吧的客人就調侃他：“應該叫網址大全，你什么網站都知道！”于是，李興平就把“黑蘋果不亮”改成了“網址大全”。

“網址大全”累積了上千個網址，李興平決定把個人站點升級為一個方便所有網友使用的網站——hao123。為什么叫hao123？李興平認為，他這個網站的主要服務的是剛剛學會上網的人，必須要簡單易記，就用“好”的拼音再加阿拉伯數字最前面的三個，構成了“hao123”。

現(xiàn)在的hao123頁面

第一代網民最初上網，無非瀏覽各種亂七八糟的網站。中國互聯(lián)網的第一波輝煌也屬于門戶，hao123則憑借其集成性成了門戶的門戶。因為名字好記、便捷，hao123迅速成為了許多網民瀏覽器的默認主頁。

hao123的巨大影響力，引起了投資人的注意。21世紀商業(yè)評論的一篇文章中說，著名風投公司IDG曾找到李興平，開價1000萬，要收購hao123，但李興平上網搜索IDG，發(fā)現(xiàn)全是英文，自己看不懂，這事就沒了下文。

2005年，百度以5000萬的價格收購了hao123，這次李興平沒有拒絕。可能連他自己也沒想到，當年的一個個人主頁可以給他帶來如此巨額的財富。

賣掉了hao123之后，沒用多久就創(chuàng)立了4399游戲平臺。據說，靈感同樣來自于在網吧時別人老問他游戲網址的經歷?！@然，這是瀏覽信息外網民的又一大基本需求。

4399游戲平臺，形態(tài)也幾乎與hao123一模一樣：集合世界各地熱門游戲的網址，取名字的時候同樣也是秉持“簡單好記”的宗旨，4399，沒有任何特殊含義，就是比較“好記”。

百科上對李興平有這樣一段勵志到些微肉麻的評價：

“李興平是中國萬千站長的榜樣，是中國無數草根的榜樣，他告訴萬千站長，即使你什么都不是，你初中畢業(yè)，你高中畢業(yè)，你也可以憑借個人的努力取得成功，取得巨大的成功。”

4399與“頁游之都”

2008年，對于中國是不平凡的一年；對于中國互聯(lián)網，也同樣不平凡。這一年底，中國網民數量接近3億人，居全球第二位。

4399穩(wěn)定又簡便的特質積累了一批忠實的用戶和巨大的流量，但在變現(xiàn)的過程卻并不理想。——這是當時4399的一大困境。在這個時候，自稱只有高中學歷的蔡文勝出現(xiàn)了。

彼時，中國游戲行業(yè)發(fā)展已將近四年，網易已經憑借幾款端游代理賺得盆滿缽滿，市場上已經積累了一大批游戲消費者，千萬中國網民嗷嗷待哺，在這樣一個遍地熱錢的時代里，4399仍舊在網民當中僅僅扮演著“小游戲大全”的角色。

當時，端游發(fā)展已經非常繁榮，但還有一個領域還未經開發(fā)，那就是“游戲鄙視鏈最底層”的網頁游戲，蔡文勝與李興平正是看準這個缺口，決定主攻小游戲和頁游。在線小游戲和頁游能夠在這個時期成為一個可開發(fā)的領域有其技術背景：web瀏覽器應用技術，flash、java等已臻成熟；寬帶網絡逐漸普及，個人電腦開始快速普及。

頁游雖然此前在中國也有所發(fā)展，因諸多技術原因，一直都未能普及，2008年被譽為“頁游時代”的巔峰期。而廣州的老一批知名頁游公司團隊也大多成立于2008年，這一年算是廣州頁游時代的開始，4399作為頁游平臺也隨著這股浪潮迅速崛起。

《時代周報》有一篇報道說：“進入頁游時代，廣州的游戲公司異軍突起，其迅速而高效的工作方式贏了這一仗。”正因為有像4399這樣一批不知疲倦的公司才造就了廣州頁游時代的繁榮，并因此被奉為中國的“頁游之都”。

2012年可能是廣州頁游公司的高光時刻，據艾瑞咨詢數據顯示，2012年中國頁游平臺開服數量TOP20中，前20名當中廣州的游戲公司占據了9個席位，分別是37wan、91wan、ya247、4399、49you、多玩、要玩、9377、6711。

在這股“頁游”浪潮中，4399也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之道。據業(yè)內人士說，在發(fā)展初期，4399擁有一支專業(yè)團隊專門用于破解，俗稱“扒游戲”，這個團隊扒得很快，扒得非常好，以至于互聯(lián)網任何角落發(fā)布了小游戲，第二天就被破解并出現(xiàn)在4399。

以這種“灰色”的營利模式，4399由小游戲平臺進化成了頁游巨頭，在這個過程當中，也培養(yǎng)出了大量的游戲人才，當時從4399出來的人總會被各大游戲公司瘋搶，搶手程度甚至不比騰訊、網易等大廠出來的人差。

從2008年到被普遍認為手游崛起的2013年，4399伴隨或者說助力廣州成為“頁游之都”，它雖然及不上網易游戲一樣在國內已被“封神”，但也算是站在時代的最前端，運用自己的方式，服務好了一代人的需求。

“盜版之王”

2010年，《計算機世界》刊登了名為《“狗日的”騰訊》的封面文章，文章的其中一個小標題是“斬殺4399”，文中提到一個有意思的細節(jié)：蔡文勝在微博上說自己非常擔憂，騰訊新上線產品3366無論界面還是功能都與4399非常相似，4399感到了深深的生存危機。

這段故事現(xiàn)在看來頗為諷刺，因為眾所周知，說起“山寨”的能力，4399是做到了業(yè)內最專業(yè)的程度，“抄襲”和“盜版”幾乎已經是4399小游戲的代名詞。

打開4399小游戲網頁，草綠色分欄下是各種不同類型的小游戲，其中不乏像龍珠、樂高、冰雪奇緣等國際大IP，還有國內熱門的電視劇，比如甄嬛傳、延禧攻略等大IP“改編”而成的小游戲，但4399是否與這些大IP簽署了版權協(xié)議，用戶不會管那么多，4399也不會管那么多。

另外，還有各種模仿國內外熱門游戲的簡易小游戲版，比如《荒野行動》，《絕地求生：大逃殺》、《帝國時代》等，這些對熱門游戲IP的簡易化改編，也存在許多灰色操作。

4399上扎堆的“盜版”游戲，實在是太過刺眼。4399的成長也伴隨著數不清的質疑和官司。在第三方裁判文書檢索網站OpenLaw上，以“4399網絡股份有限公司”為關鍵詞搜索，查詢到法院判決、裁定文書50份。根據2016年6月披露的招股書顯示，其報告期內涉及的知識產權訴訟有23起，涉及騰訊、盛大等知名游戲企業(yè)。

最為有名的一次版權糾紛要數是2017年網易和美國暴雪聯(lián)合起來對它提起訴訟的案件，4399旗下的兩款游戲（《英雄槍戰(zhàn)》和《槍戰(zhàn)前線》）涉嫌抄襲暴雪旗下射擊游戲《守望先鋒》，國內外兩家最具盛名的游戲巨頭聯(lián)合舉報，令4399的名譽大跌，更讓它的IPO之路困難重重。

或許網易和暴雪對4399的公開“撕逼”只是一個導火線，本身它的游戲開發(fā)與創(chuàng)新能力也遠遠不夠一家上市游戲公司的規(guī)格，畢竟到目前為止，除了各種“借鑒”，并沒有任何的代表作出來。

如果說各種版權官司糾紛，上市之路受阻，這算是4399的“外患”，其內部隱患也同樣讓人倍感無奈與疲倦。

2013年是中國手游產業(yè)的發(fā)展元年，經過一年的發(fā)展，手游迅速占據游戲市場，取代頁游成為了游戲消費領域的主流。4399，這個頁游時代的王者，進入到手游時代，轉型轉得非常艱難。先不說，股東撤資、內部員工大換血等重創(chuàng)游戲團隊的事件，就論這幾年4399在手游領域仍在抄襲和模仿之間游離的狀態(tài)，可見其轉型之難?，F(xiàn)在打開AppStore，搜索4399，排在前面的幾款游戲，下載量均不高。

2017年，F(xiàn)lash的母公司Adobe宣布，將在2020年年底正式停止更新維護Flash Player，這個消息對于以“小游戲”起家的4399來講，無疑是雪上加霜。

對于習慣了盜版和抄襲的4399來說，轉型之路注定是艱難的，《商業(yè)模式觀察家》在美國暴雪和網易公開撕逼4399后評論：“4399并不知曉，它最需要的，應該是一個爆款?！薄圃毂畹脑瓌?chuàng)能力，恰恰也是4399所最缺乏的。

落幕的草莽時代

頁游時代正在落幕，那個遍地黃金、只要敢闖敢想就能走出一片天地的“野蠻”時代也過去了。

不過4399至今未改變其“草根”、“草莽”的特質，甚至連主頁都還是一樣的五彩斑斕亂，那畫風簡直讓人懷疑回到了互聯(lián)網上古時代。

李興平曾經的合伙人、有“互聯(lián)網賭徒”之稱的蔡文勝有一句名言，想必李興平也深以為然：

“喜歡草根和千萬用戶，有用戶就有一切?！?/p>

但現(xiàn)在的千萬用戶已經不是當年的草根。那批曾經是“屌絲”的小孩現(xiàn)在已經成長為新一代的油膩男，見多識廣的他們，已經不再滿足“盜版”小游戲。

某種程度上，一代人需要感謝像4399這樣的“屌絲”公司，如果不是這家公司擁有超強的“盜版”能力，相信一代廣州90后的初中年代都注定相當乏味——男生沒有機會玩《黃金礦工》《狂扁小朋友》《狂砸電腦》《暴打上司》《大便超人》；女生也就失去了在《阿sue化妝比賽》中體驗換裝化妝的樂趣。

某種程度上，廣州也曾受惠于這些低端游戲公司。這群全是野路子出家的年輕人敢想敢闖，才鑄造了廣州游戲產業(yè)一個時代的繁榮。

4399也許沒有想象中落寞，畢竟中國市場足夠大，在你關注不到的地方，還有龐大的年輕人在用小游戲、低端頁游消磨百無聊賴的時光，尋找現(xiàn)實中找不到的存在感。

在今年6月由中國互聯(lián)網協(xié)會和工信部信息中心聯(lián)合發(fā)布的“2019年中國互聯(lián)網企業(yè)100強榜單”中，4399位列全國42，比科大訊飛高了整整10個名次。

4399前員工網友@caoz曾寫過一篇4399成功秘史他說——得屌絲者得天下。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打法，現(xiàn)在也很難站在道德高地上，對4399之流的公司做一輪“秋后算賬”。你不能否認的是，可能就是因為是“屌絲”，所以才對屌絲最了解；就是因為屌絲，才能搞好被稱為“游戲鄙視鏈最低端”的小游戲；也是因為屌絲，才可以在版權官司纏繞的同時，還能那么“不要臉”繼續(xù)頑強活著。

但另一方面，你又對4399這類公司欽佩不起來，賺錢是賺錢，但憑借抄襲和盜版賺錢，并且直到如今仍然“不思悔改”，確實毫無價值觀和底線可言。時代畢竟變了，曾經被罵得“狗血淋頭”的騰訊已經是精品游戲高產廠商，無論是4399，還是廣州龐大的游戲產業(yè)，都需要轉型。

網易能代表廣州，4399也能代表廣州。它神奇的發(fā)家史，讓人感嘆那些曾經的草根英雄的靈敏與勇猛；它的爭議不斷和堅挺依舊，又讓人感慨于中國市場的龐雜和粗放；而它如今的轉型不力，它的不思進取，也同樣讓人思考廣州龐大的游戲產業(yè)的局限和出路。

它是一個神奇的存在，但愿未來繼續(xù)另一種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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