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移世易,今天是21世紀了,大環(huán)境不會再干涉民眾的結(jié)婚和再婚。在鄉(xiāng)中,再婚婦人的生活壓力不少,要抵擋習(xí)慣世俗的擠兌歧視。在將近70年代前后,婦委只抓有油水的計劃生育,對再婚婦女的關(guān)懷和制止家暴,遠遠不夠及時和有力支援保護,使許多中老年婦女陷入絕望,成為自殺的多發(fā)人群,中老年人尤其棲惶。

幗嬙阿嬸遇上堅叔時已守寡多年,在粵北山區(qū)做五保戶。她有編竹帽的手藝,自編自賣。倘不夠15元一個月,公社補給她,若有超額,也不用上繳。她一個人靜悄悄握世界。1949年之前,丈夫和二個女兒都死了,村人嫌她命不好,沒人肯再娶她。堅叔在煤礦上當(dāng)伙房頭頭,在山旮旯里悶頭干11個月才有20天探親假,而堅嬸于1960年死后,堅叔就打算續(xù)弦。他心知家鄉(xiāng)南海富裕地域女人眼角高,不會肯跟他在礦上生活,于是把目光轉(zhuǎn)向集市上的外地女人。

幗墻五短身材,五官普通,因不用下田曬成狗,倒也白凈,一白遮百丑。堅叔趁採購機會,漸漸知道幗嬙身世,就去搭訕?biāo)?。堅叔將?.7米,廚房充足的油水讓他紅光滿面。穿一身勞動布工作服,比起農(nóng)民帥氣多了。當(dāng)年礦工和農(nóng)民都餓成干柴般丑弱,幗嬙也沒油水填肚,削竹開篾時餓得手抖發(fā)昏。堅叔帶來又是油餅又是饅頭,哄得枯木冷心的幗墻心中泛活。生產(chǎn)隊長說:你一嫁人就沒了退路,五保戶將你除名,再不會入圍了。幗嬙想了幾天,又試探堅叔一番,得到承諾,就一頭扎進堅叔懷里,跟他到礦上共同生活了。

村婦之殤:死在豬棚里的幗嬙 || 莫依慈

幗嬙再不編帽了,在伙房當(dāng)臨工包吃叁頓都有23元工資每個月,她幸福又滿足,那是她一輩子中唯一的蜜月期。堅叔酒癮大,人活絡(luò),兒女們都成年了,外孫出生后,堅叔的女兒要繼母幫忙帶孩子。堅叔不等幗墻表態(tài)就一口答應(yīng),白天放在礦上托兒所,晚上兩老帶著睡。

幗嬙心懷感恩,只要堅叔及家人需要她,她都盡力。孫子一個接一個,到57歲堅叔退休這10年間,幗嬙竟一個接一個帶大4個孫兒,并隨堅叔回到南海的鄉(xiāng)下生活。從山溝礦上回到南海繁華富裕的農(nóng)村,幗嬙笑不攏嘴。殊不知她的好時光結(jié)束了,苦難悄無聲地撲上來噬咬她。

南海鄉(xiāng)中的世俗習(xí)慣,排外且歧視外鄉(xiāng)人。幗嬙的裝束打扮和一口的客家混湖南土話的語言,成為村里大人小孩的笑柄,堅叔煞有介事買給她的20元的手鐲子,和村里婦人戴的緬甸翡翠鐲子一比,丑得掉渣。而時興的女裝坤表,幗嬙很想堅叔給買一塊。但堅叔回鄉(xiāng)后,變臉了,開始嫌棄土得掉渣的幗嬙,玩具手表也不給她買。80年代初,串街過巷的補鞋妹和女商販走鬼們,都兼營丑業(yè)。堅叔往往召她們鬼混,把幗嬙趕到街上像流浪貓狗般晃蕩。

幗嬙沒錢,更沒地位發(fā)言權(quán),漸漸整一個多余之人。經(jīng)常家門沒得進,而她眠干睡濕帶大的幾個孫兒,也有樣學(xué)樣地歧視排斥這個沒血緣的奶奶。幗嬙沒朋友沒子女,整天呆坐榕樹下嘆氣和流淚。

轉(zhuǎn)機似乎來了,堅叔見第三產(chǎn)業(yè)大旺,不禁重操老本行開了家早餐檔。返聘幗嬙打下手,工資每天5元。幗嬙擦干淚又干起活來,還用泔水養(yǎng)2頭豬,堅叔說賣豬后錢分2成給她。兒子孫子天天來吃早餐,吃完還會抓把零錢才走,堅叔疼兒孫,獨刻薄幗嬙。幗嬙也不計較,不用當(dāng)流浪貓狗有幾元小錢,她心滿意足了。幗嬙甚至開了個存折,30元或50元整數(shù)夠就去存,平時幾個大號扣針扣緊內(nèi)衣口袋,這是她的小金庫。做了快兩年,堅叔又拉腸粉又鹵豬頭肉,又生滾粥又炸油餅油條,日子忙碌又平靜。但泰極否來,有天十幾個小學(xué)生吃過堅叔的粥和油餅油條去上學(xué),都又吐又瀉去了醫(yī)院,有關(guān)部門來查驗,說油餅油條用洗衣粉和面有毒,查封了檔口罰款500元。堅叔遷怒幗嬙,動手打她。

幗嬙又打回原型,在村里嘆氣哭泣,身無分文,經(jīng)常不讓進家門。她悄悄撿水瓶紙皮破爛去賣點錢,歧視更升級了。到處有小孩起哄叫她“垃圾山婆”,甚至自己的孫子見她也掩鼻。那時婦委在基層農(nóng)村只抓計劃生育,至于婦女受家暴,遺棄都投訴無門,只能聽天由命。離開祥林嫂年代百年左右了,走起霉運的村婦,還是個慘字。幗嬙想嘮叨給人聽都沒機會,孩子拿石頭扔她,成年人離她10米就轉(zhuǎn)臉關(guān)門或急步離開。她其實早就到了崩潰的臨界點。

村婦之殤:死在豬棚里的幗嬙 || 莫依慈

她流浪在村道街巷中,苦苦盼著關(guān)愛和打救,但正如污染了的河涌,只見沉淪哪見復(fù)清?終于秋風(fēng)起了,夜長日短。幗嬙賣完破爛回來天黑透,她拍打關(guān)嚴的家門,堅叔惡狠狠的罵聲飄出來:飯都不回來煮,死在外頭算了……風(fēng)刮過短墻棚架,90年代初家家戶戶忙著拆舊房建小樓,建材隨意堆放。風(fēng)卷著細沙落葉似鞭子打在身上,又冷又餓的幗嬙徹底崩潰了,她哭著,蹲泣立咽地折騰了很久,但除了她自己的影子,無任何人向她伸援手。絕望吞沒了她,她爬上磚墩騎上豬棚的陋墻,翻進豬棚后,沒人知她看見她哭了多久,再扒拉出攢下來的十幾只長長短短的舊絲襪,接成一條柔軟的索子,把自己吊死在豬棚的一隅。她像一塊卑微的紙巾,被用過了,丟棄了,悄無聲地風(fēng)卷踐踏,歸于塵土。

堅叔清晨帶著宿醉,他的小日子頂滋潤,喝小酒打牌聚眾招嫖,近千元的退休金獨自享用,家常飯由死鬼未死時煮,不用付家用,任勞役打罵,現(xiàn)在半趴跪在豬棚像條狗般死了。堅叔的酒醒了大半,鄰居們聽見驚呼趕來幫忙,七手八腳解索架床板,幗嬙灰黑的五官猙獰,身子蜷成只大青蛙般,堅叔拿床舊棉被蓋住她。鄰人們翻她的扣死的兩個口袋,存折上有九百多元,另一個口袋有92元散錢,1元的居多。

這是20世紀的90年代,沒有退休金,社保,新農(nóng)保,低保的蟻民就這樣走完她62歲的一輩子。她沒勝過祥林嫂也沒慘過,她寄希望解放后新中國的婦女,也翻身做主人。她奉獻了自己為堅叔、為青年人,為孫兒們,任勞任怨地勤勞做事,但她終是死于被遺棄嫌棄和家暴被虐。無人及時關(guān)愛打救她,讓她凄清地死于自殺。無論過幾多個“三八”,也補償不了村婦中的弱勢群體。希望婦委真的為女人們維權(quán)作主。

(圖文無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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