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人喜歡簡單、實際,討厭繁復(fù)的條條框框,與人相處平和、平等,不喜仗勢凌人,尤惡居富傲人,有句廣州俗語:“泥水佬開門口,過得了自己,過得了別人?!边@代表了廣州人的性格,低調(diào),務(wù)實,包容,靈活,開放,平和,冷漠,重利,常被用來描述他們。唐朝常年僑居廣州的穆斯林蕃商,雖數(shù)以萬計,人倫并處,卻很少與廣州人發(fā)生沖突。大家都是做生意,和氣生財,沒人在意什么“華夷大防”,賺錢最重要。北方人對此看不慣,唐朝丞相蕭鄴曾不屑地批評:“百粵之地,其俗剽輕,獵浮淫之利,民罕著本?!?/span>
朝廷輕視商人,認為他們都是逐利之徒。商人與官府的關(guān)系,始終若即若離,商人認為官府只盯著他們的錢袋。歷任主管官員,廉潔者十無一二。商人遇見官員,雖然作揖打躬,畢恭畢敬,其實內(nèi)心恨不得把官員撕成碎片。
光宅元年(684)發(fā)生了一件事,官員們震驚地發(fā)現(xiàn),原來商人對他們的仇恨,如此之深,深到真要取他們的性命。事情的起因,有些蕃商不堪官吏任意侵漁,向廣州都督路元睿告狀。不料官官相護,路元睿判定蕃商理虧,要治蕃商的罪。激起蕃商憤怒,有一個受雇于蕃商的昆侖奴,袖中藏刃,直入衙署,把路元睿及十多個親隨全部殺掉,然后揚長而去,與一些蕃商登舟入海,逃之夭夭。坊間傳說,事后找不到路元睿的尸首,估計被逃走的蕃商帶到海外去了。又有一些街談巷議,說路元睿死后,從他家找到無數(shù)金銀珠寶,拉了幾大車才拉完。
這次流血事件,針對目標很明確,就是要殺路元睿泄憤,并不是蕃商與民眾的沖突。所以對官府造成極大震撼,開始擔心,蕃客人多勢眾,最終會變得尾大不掉。蕃坊的設(shè)立,多少帶有防范的動機。
蕃坊設(shè)立后不久,官府與蕃商不知什么原因,真的交惡了,結(jié)果發(fā)生唐乾元元年(758)九月大食、波斯蕃客暴動事件。這次規(guī)模很大,影響遠遠超過刺殺路元睿。大批武裝起來的穆斯林蕃客,對廣州發(fā)起突襲。由于變生肘腋,廣州刺史韋利見猝不及防,惶駭翻墻而逃。蕃客們揮動刀劍,蜂舞并起,攻入城中,搶掠府庫,焚毀廬舍,最后帶上戰(zhàn)利品,乘船從海上逃去。
對這一事件,中國的史籍,幾乎無一例外地說,廣州遭到阿拉伯、伊朗軍隊的攻擊?!杜f唐書》有兩則記載,一則寫道:“大食國、波斯國兵眾攻城,刺史韋利見棄城而遁?!绷硪粍t寫道:“乾元元年,波斯與大食同寇廣州,劫倉庫,焚廬舍,浮海而去?!薄缎绿茣穭t說:“乾元初,從大食襲廣州,焚倉庫廬舍,浮海走?!薄顿Y治通鑒》的記載也大致相同,都說是阿拉伯、伊朗等國,直接出兵攻打廣州,但原因卻語焉不詳。
盡管七年前大唐軍隊與大食人在怛羅斯爆發(fā)一場戰(zhàn)爭,以大唐戰(zhàn)敗告終,但阿拉伯和伊朗的史籍,都沒有記載阿拉伯軍隊曾經(jīng)南攻廣州。9世紀中葉至10世紀初,《中國印度見聞錄》寫得比較清楚:“公元758年以來,居住在廣州的大食人與波斯人眾多,甚至到了足以反抗中國當局,并劫掠城市的程度?!辈簧偃艘舱J為,攻城者其實是僑居廣州的蕃商。地方官上報朝廷時,不敢明言,可能是想夸大事態(tài),掩飾自己管理無方。后來的史書,互相援引,也沒有加以考證。于是,究竟是阿拉伯軍隊攻打廣州,還是居住廣州的蕃客暴亂,便成了一個羅生門。
蕃客暴動,石破天驚,把官府嚇壞了,愈發(fā)感到高壁深壘的必要。唐朝在晉代城墻的基礎(chǔ)上,對廣州城墻進行過一次大規(guī)模修葺。
1998年2月,在越華路與倉邊路交匯處的建筑工地上,發(fā)掘出了一段南北向的唐代城墻,現(xiàn)存長14米,殘高3米。兩邊包磚,中間夯土,墻體下寬上窄。磚壁底下以黃白色砂質(zhì)塊石砌基,基下鋪墊碎磚瓦層。包磚南壁厚約2米,殘高0.65米;北壁甕磚底部最寬2.05米,殘高2.3米。修城磚塊大而厚實。磚壁發(fā)現(xiàn)有“番禺修城大條磚”等磚銘。這是廣州市首次發(fā)現(xiàn)唐代的城墻,從方位推測,應(yīng)為唐代東城墻遺跡。唐城的北墻,在越華路南側(cè)的高坡上。西墻在吉祥路東側(cè)。南墻在西湖路北側(cè)一線。
但城墻并沒有能保境安民,蕃客暴動才過去五年,廣德元年(763)十一月,廣州城又發(fā)生一場嚴重動亂。廣州市舶使呂太一乘嶺南軍隊北上勤王之機,矯詔募兵作亂,驅(qū)逐廣南節(jié)度使張休。呂太一是太監(jiān),自開元二十年(732)實行宦官監(jiān)軍制以后,市舶使也多由太監(jiān)兼任。呂太一與張休的沖突,顯然是為了爭奪海外貿(mào)易的財富,呂太一不愿讓別人分肥。張休逃往端州后,呂太一在廣州大肆焚掠?!杜f唐書》說他“縱下大掠廣州”;《資治通鑒》也說:“太一縱兵焚掠”。直到永泰元年(765),朝廷軍隊才平定了呂太一之亂。呂太一盤踞廣州兩年,雖然史書沒詳載造成了多大的破壞,但來廣州的海舶數(shù)量大減,商人紛紛覓路而逃,卻是事實。
更可怕的是,動亂就像一個魔盒,一旦開啟,紛至沓來。大歷八年(773)九月,循州刺史哥舒晃又發(fā)動兵變,攻占廣州城,殺死廣州刺史、嶺南節(jié)度使呂崇賁,連陷潮、韶、端等州。哥舒晃是西突厥哥舒部人,唐代有一首著名民謠:“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至今窺牧馬,不敢過臨洮?!背木褪歉缡娌孔?。哥舒晃這次攻打廣州,有一個奇怪現(xiàn)象,就是得到大批商人的擁戴。史書并沒有披露,一向秉持和氣生財原則的商人,為什么會悍然支持造反?他們到底有什么訴求?
朝廷不敢怠慢,即詔令江西觀察使路嗣恭為廣州刺史,充嶺南節(jié)度使,統(tǒng)兵南討。又命江西、容管、福建三鎮(zhèn)出兵配合。路嗣恭自領(lǐng)精兵猛將,鼓噪而進,一路斬將搴旗,旬日間攻陷廣州城,誅殺哥舒晃及部眾萬余人。殺紅了眼的路嗣恭,把刀鋒一轉(zhuǎn),開始大肆屠殺支持哥舒晃造反的“商舶之徒”。《舊唐書》記載:“及平廣州,商舶之徒,多因晃事誅之;嗣恭前后沒其家財寶數(shù)百萬貫,盡入私室,不以貢獻?!毙疫\撿回一條命的商人,早已東躲西藏,遠離廣州這塊兇險之地了。
官府視商賈如盜寇,商賈視官府如虎狼。刀刃在頸,兵威相壓,繁榮的海上貿(mào)易,至此乃頓呈衰敗之象。
(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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