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阮白卿
犍陀羅,公元前6世紀即已存在的南亞次大陸國家。
這里是絲綢之路連接南亞次大陸的重要樞紐,地中海文明、中亞草原文明和印度文明的交匯之地,多元文化在此激烈碰撞、融匯衍生,奠定了犍陀羅成為世界宗教中心之一的地位。
2023年3月,來自巴基斯坦的173件珍貴文物長途跋涉抵達中國,與故宮博物院的部分館藏文物共同展出,向民眾展示犍陀羅文化的藝術魅力與輝煌。
這個自2019年就開始籌備的文化交流項目幾經推遲,終于在暖春之際落地北京。作為展覽的特別支持方,旭日集團副董事長兼總經理、真維斯國際(香港)有限公司董事長楊勛在致辭中表示:“犍陀羅藝術展覽不僅為兩國人文交流、旅游合作和文化對話注入新動力,也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推動建設持久和平、共同繁榮的和諧世界?!?/p>
這是楊勛多年關注傳統文化的肺腑之言,也是他從香港白手起家打拼半個世紀后的總結陳詞。從牛仔褲到傳統文化,看似不相關的兩條線,在楊勛身上交匯。當這位在改革開放浪潮中屢次歷經浮沉的企業(yè)家談及他多年來涉足的文化和公益事業(yè),“家國情懷”成為他提及最多的一個詞——“推動文化,就是推動整個文明社會的發(fā)展”。
從獨善其身到兼善天下
楊勛始終關注傳統文化的發(fā)展與傳承。多年來,旭日集團陸續(xù)向故宮文物保護基金會、國際儒學聯合會、中國佛學院、嵩山少林寺、山西省五臺山普壽寺等多家與傳統文化或佛教相關的組織和機構捐贈善款。
而他的另一類持續(xù)多年的慈善,受惠群體是年輕人。他每年都向公益教育機構捐助大量資金,上世紀90年代是捐建希望小學,而后逐漸細化到幫助貧困學校升級硬件、設立多個專項基金、為青年創(chuàng)業(yè)就業(yè)提供支持等等。多年以來,楊勛以真維斯的名義捐贈出的款項已有數十億元之數。
功成名就后的慷慨解囊,在某種程度上是為彌補童年的遺憾。時間倒推回60年代,楊勛僅僅讀了6年小學就被迫離開校園,一個十來歲的孩子開始考慮如何維持生計。楊勛的早熟與早慧從十三四歲就顯露端倪,他發(fā)誓將來一定不讓家里再這么貧窮,“人家不干的東西我干,我不光要干得比別人多,還要比別人好?!?/p>
少年時期的艱苦生活或許塑造了楊勛堅韌的性格。懷著改變全家境遇的夢想,他20歲那年從惠州來到香港。
40平米有多大?對于楊勛而言,香港仿佛是被折疊多層的世界。40平米的落腳之處擠擠攘攘住了16個人,“過道只能側身,晚上把桌子拆了才能躺著”,絲毫不亞于從前割草賣柴火的困難。眼前的景象與“香港遍地是黃金”的傳說仿佛兩個世界,“回家”這個想法剛一冒頭便被楊勛拋到腦后,“別人能成功,憑什么我不能?”
選擇直面困難,令他此后五十年的人生與中國的時代浪潮緊密相連。來到香港兩年后,23歲的楊勛常常一天在三個工廠干活兒,憑借一股韌勁從熨燙工人做到領班再到廠長,隨后和哥哥楊釗一起用積蓄創(chuàng)辦了一家近千人規(guī)模的企業(yè),名字叫“旭日”。此后的半個世紀,“旭日”從一家成衣加工廠發(fā)展成集團公司,成為首屈一指的服裝業(yè)巨頭。
楊勛靠“旭日”實現了告別貧窮的夢想,物質的富裕卻并沒有讓他過上揮霍和享受的生活。早在白手起家之初,他就在思考物質與精神的關系,“我在80年代就有幾個億的財產。但人一輩子可以花多少錢?我要這么多錢來干什么?”
接觸佛教之后,他得到了新的啟發(fā)。楊勛相信因果論:“這一生你所有擁有的東西,是因為以前種了因?,F在做的事,也是為了以后而埋下的種?!狈鸺抑v求“布施”與“供奉”,楊勛謙卑地將自己幾十年來堅持的公益慈善稱為“供養(yǎng)”,堅信把自己的財富“供奉”給大眾,能夠獲得福報。
故而楊勛從不是一個貪圖享樂的“富人”。在旭日集團向社會捐贈幾十億元的背后,楊勛的生活樸實得近乎嚴苛。佛家凡事皆要“定”,打坐要定,做事要定,生活也要定。楊勛的生活里沒有娛樂休閑,他常年茹素,作息規(guī)律——7點起床,做2個小時功課,10點上班,20點下班,給每個小時都分配了明確的任務。自從信佛以來,他仿佛一名苦行僧,工作多年只有一天因病沒有上班。他的日歷表上被開會、巡店等各項事務排滿,不留一絲空隙。他說,“我活著并不是為了享受?!?/p>
他積極投身公益慈善,當然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自己將來能有好報而種“因”,但也是楊勛投身商海多年以來一直堅持的信條——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渡粕洝犯嬖V他,釋迦牟尼佛的修行便是如此,不僅為自己,更加為眾生。
楊勛這樣解釋“獨善其身”:“我先把我的企業(yè)管好,就是給社會作貢獻了?!?/p>
企業(yè)為社會提供就業(yè),也穩(wěn)固了社會的最小單位——人。財務部門的每個員工都知道,無論企業(yè)遇到什么困難,楊勛都說,“只要我當董事長一天,就不會發(fā)不出工資”。在現在企業(yè)多為跨月發(fā)工資的時代,旭日集團堅持每個月月底發(fā)放當月工資。而且楊勛對準時發(fā)薪的要求極嚴,“只有提早,不能延誤,晚半天都不行?!庇绕溱s上春節(jié),原本月底發(fā)放的工資必須提前到上旬就發(fā)完。
這也是源于楊勛貧窮時的經歷:那時一家人只有靠在外打工的哥哥寄錢回來才能過年,某年除夕,哥哥因錢晚到了兩天就被父親大罵,“過節(jié)要籌備很多東西,你這錢不到,全家人怎么辦?”
“員工跟我說,楊先生,現在家庭都有儲蓄了,不會遇到這個問題。我說,哪怕可能有一個人有這個需要呢?你們沒經歷過這樣的日子,我經歷過?!?/p>
換位思考,共情理解,企業(yè)和員工之間的關系,就是這樣建立起來的。旭日集團的氛圍近乎幾千人共同組成的家庭,每一個員工的名字和特點,楊勛都如數家珍。他從未刻意去背誦這些信息,“這是一種文化習慣”。從貧瘠的年代一路奮斗走來,楊勛成為了杰出的企業(yè)家,也成為了時代的回饋者。他關心公司里的每一個員工,也關心這個國家的年輕人,將他得到的、失去的和不曾擁有的,無論財富、平臺還是人生經驗,一并交付給了新一代。
時代浪潮中,旭日亦沉浮
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前,廣東順德迎來了一家來投資建廠的香港企業(yè),正是楊勛與哥哥楊釗創(chuàng)建的旭日集團,這也是在內地建立的第一座成衣制造廠。
集團發(fā)展確如旭日,承接了大量來料加工業(yè)務,最風光時,菲律賓出口到美國的褲子,每三條中就有一條產自旭日。
但旭日并非一路高歌。在中國市場化經濟體制建立直至騰飛的幾十年中,楊勛和旭日共同經歷了數次沉浮。
80年代,中國出口商品普遍走的是勞動密集型路線,很快以低廉的價格占領了西方市場,于是美國以配額制度限制進口。楊勛從商生涯的首個危機發(fā)生在1986年,這一年5月份,旭日就用光了一年的配額,工廠面臨全面停工。
“很現實的問題,工廠7個月不干活,你不就要垮臺么?”
然而接到的訂單必須準時交付,否則客戶就會永久性流失,旭日集團毅然決定把產線轉移出國。楊勛親自到東南亞嘗試外拓:孟加拉、菲律賓、越南、緬甸……不僅工廠要從零開始重新搭建,技術人員也要跟隨轉移,手把手教當地工人怎么操作。
現在想來,楊勛覺得當時自己沒有任何選擇余地,“如果不行,這個企業(yè)就要倒閉了,倒閉會有多少人有問題,你有退路嗎?”
度過首次危機的旭日,盡管規(guī)模仍在擴張,卻令楊勛時刻感受到不安。如果永遠做基礎的來料加工生意,總有一天會被成本更低廉的工廠替代,要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長期葆有活力,只有打造屬于自己的品牌。
旭日集團收購了一家澳洲服裝品牌的所有股權,并圍繞它打通了一條完整的工貿銷鏈條。1993年,上海南京東路,旭日集團的第一家品牌專賣店開張。和統領街頭著裝的藍灰黑色系截然不同,這里陳列的是新潮的網格牛仔褲和色彩鮮明的T恤衫,打破了人們被長久禁錮的想象力,也給整個服裝產業(yè)帶來了震撼與啟發(fā)。盡管在工資七八百元的年代,一條牛仔褲要花去近半個月的收入,年輕人仍然趨之若鶩。
這家服裝店,就是此后30年中國人家喻戶曉的真維斯。
以引領潮流為定位的真維斯走的是中高端路線,填補了我國休閑服裝時尚的空白,但沒幾年就遭遇重挫。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經濟衰頹,真維斯連續(xù)兩年業(yè)績增長乏力,“百市千店”的布局下卻是真實的銷售瓶頸:“潮流”意味著高昂的價格,但一輪嘗鮮過后,消費者難以為繼。
楊勛斟酌再三,還是推動了真維斯的親民化,牛仔褲被降到百元以下,T恤三十元一件。但產品的質量絕不能因此打折。從名牌到民牌,“我們既要涵蓋名牌的舒適與體面,又擁有親民的價格,讓人有物超所值的感覺”。
大眾消費得起了,品牌的觸角就伸得更廣,市場探得更深。在許多人眼里真維斯是一個“千禧年”前夕的標志,但對楊勛來說,他的人生至此時已經上下顛簸了許多個來回。中國傳統的儒釋道思想對他影響頗深,“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商場浮沉難免,但他心態(tài)極好,相信總會否極泰來。
起伏積淀之下,“物超所值”成為了真維斯不變的品牌核心。這也是楊勛從商多年來樸素而真誠的價值觀——服務意識——折射在消費者身上的體現?!盀槭裁磩e人愿意跟我們做買賣,因為能夠從我們這里得到好處,所以要多替對方著想?!?/p>
“物超所值”,同樣與楊勛信奉的因果論息息相關。多年來他一直保持著極低的物質欲望,“金錢對我而言沒有任何吸引力”,但他期待把“好處”供奉給消費者——于是性價比成為真維斯不變的信條。商人逐利本是平常,品牌的無限擴張更是大多數企業(yè)家的追求,但楊勛不貪,真維斯亦不貪。能夠做一個物超所值的平民名牌,已經是他和真維斯所追求的虔誠。
為了當得起消費者一句“物超所值”的評價,楊勛堅持了許多“不做”和“要做”。他拒絕業(yè)內盛行的“貼牌”商業(yè)模式,因為“一個沒有個性的品牌就等于沒有靈魂”,所有和真維斯聯營的供應商,款式和質量都必須經過集團把關。楊勛身上帶有他那一輩白手起家的實業(yè)家共有的特征,韌性,堅持,事必躬親。他常去一線巡店,世界各國跑,幾乎每兩三個月就去一次澳大利亞。他認為這是對一個管理者最基本的要求,“如果不了解市場,你怎么給公司提發(fā)展意見?”
旭日和真維斯,是陪伴了楊勛一生的符號,嵌在他個人身上的標志。他深深地把自己和這家企業(yè)、這個品牌融合,真維斯跨過的每個溝坎,也是他自己人生中的波瀾。歷盡千帆后,楊勛對困境已然處變不驚,泰然應對。2013年后,真維斯一度陷入銷售額急轉直下的危機,五年間門店關閉了一半,甚至出現過全年虧損逾4500萬的沖擊。有人勸楊勛直接把這個品牌關掉,讓90年代的盛況留在90年代。楊勛從未有過此意。行至今日,他已不太在意外界的猜測和議論,即便“真維斯要倒閉”的聲音一度甚囂塵上,他始終不躁不餒。他關注的僅僅是“原因”——如孟子所言,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
“人總要穿衣服,這是剛需。你的產品不好,消費者才會拋棄你,那你就要找出自身的問題?!?/p>
消費者的習慣已然發(fā)生巨變?;ヂ摼W時代,真維斯也完成了從線下到線上的轉變,秉持的核心仍然是“物超所值”,要令客戶在線上和線下是同樣的感受。楊勛不喜歡為了沖高交易額而在線上清倉銷售庫存,“我們減少了陳列、租金、人工,就要讓顧客買到比庫存價值更高的現貨”。
如何讓現貨的價值更高?楊勛始終認為,服裝品牌的活力源于設計,真維斯的“潮流”也細分了許多場景:休閑,潮酷,調皮,中性,戶外……其中也包括文化IP相關的設計,譬如與故宮的聯名合作。專注于潮流與價值,讓他始終站在年輕人那一邊。當聊起面向當下年輕人的時尚,楊勛侃侃而談,因為他日常工作決策的內容,就細節(jié)到單個服裝款式的設計。線上轉型令真維斯起死回生,2022年,品牌僅線上的銷售額就達到23億元,這幾乎是上一年的2倍。
這是一個永遠在面臨變化的行業(yè),身處其中的人,只有不斷學習才能保持敏銳的觸角。楊勛深知,席卷在50年時代浪潮中浮浮沉沉的旭日與真維斯,還遠沒有到達對岸。
文化是一種習慣
早在四十多年前被迫將生產線轉出海外之時,楊勛就感到,與西方國家的交易壓根沒有公平可言。
愈是在貿易傾軋下受難重重,對東方文化的認同感就愈強烈。楊勛的家國情懷,就源于他挨個勸說員工跟他一起去孟加拉開疆拓土的那個夏天,源于真維斯的鮮亮色彩席卷內地時給人們帶來的驚艷,源于從改革開放到經濟騰飛,這個國家給每個民眾帶來的切身幸福感。
“文化認同是我們的底線,”楊勛說,“物質文明是為了生存,但精神文明是為了我們的幸福。”
楊勛所崇尚的精神文明,是一種集體至上的責任感。熱忱參與到犍陀羅藝術展當中,也有這樣的考慮?!皩襾碇v,這是中巴兩國之間一帶一路倡議層面的交流。除了商貿的、物質的,更是文化藝術的、精神文明的創(chuàng)新?!睙o論作為佛教信仰者,傳統文化的傳承推動者,還是國家戰(zhàn)略的積極響應者,楊勛都認為自己責無旁貸。
旭日集團至今公益捐贈數十億元,楊勛和哥哥楊釗共五次獲得中華慈善獎,這是中國慈善領域的最高獎項。他因此常常在內外部面臨質疑:為什么不拿這些錢請頂流明星代言來提升品牌知名度和銷售量?
楊勛認為:“我從始至終要做的,是對的事,而不是做別人認為我應該做的事。”
甚至員工從企業(yè)離職,也被他看作一種責任。
“如果整個行業(yè)要發(fā)展,沒有人才能行嗎?這些人才從哪來,還不是從企業(yè)里來。我們能夠幫他們培養(yǎng)一批好的干部,對這個社會不就是貢獻嘛!”
楊勛沒有夸大其詞。真維斯堅持30年聯合主辦并冠名了“中國真維斯杯休閑裝設計大賽”,從中脫穎而出的設計師,往往并沒有進入真維斯成為企業(yè)內生力量,而是流向了競品或獨立創(chuàng)業(yè)。楊勛并不在意為他人作嫁衣,在他看來,平臺和機遇是促使服裝設計人才進步的重要契機,也是產生行業(yè)凝聚力的動力。而他和真維斯,都有責任給整個行業(yè)提供這份動力,猶如普照這個行業(yè)的一道光。?
楊勛自己的人生,也活成了一道光。歌德說,“色彩是光的業(yè)績,也是光的苦難”。楊勛的色彩復雜而厚重,它融合了童年的困苦,青年的堅持,苦行與磨礪,兼善天下背后的家國情懷與幸福感,和他堅持了半個世紀的事業(yè)給予他的風光與低谷。他不斷地把自身這道光投射出去,投射給品牌、給行業(yè)、給佛教文化、給傳統文化、給一切需要幫助的人。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越來越期待自己這份家國情懷的文化認同能夠根植到當下的年輕人心里,就如同20歲時渡海去香港謀生卻時刻記掛著內地的自己一樣。這種情懷在現在的他而言,就像修行多年后的“頓悟”,而且他愿意為下一代人領路,用自己的經歷告訴他們,慎終如始則無敗事。楊勛渴望和年輕人對話,從2004年開始,他在全國各地高校做了超過200場演講。他問出的第一個問題往往是:
“你們準備好了沒有?你們是不是我們國家未來的主人翁?二三十年后,你們有沒有想好把這個責任挑起來?”
很多時候他發(fā)覺年輕人并沒想過這些,這更令他堅信自己所做的事意義非比尋常。他要通過和這些學生的對話,傳播他所崇尚的“慎終如始”的文化。
“什么是文化?”楊勛自問自答,“文化就是一種習慣,家國情懷,就是我們這個年代人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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